第三百三十七章 「博」(2/2)
这副担子,太重了。
重得压弯了他的脊梁,重得抹去了他的笑容,让他每分每刻都只能死死咬着牙,撑着最后一口气,鼓着最后一股劲。
片刻,也不敢放松。
因为他知道,一旦他松了这口气,他身后的数千族人,就是死路一条。
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变成了这副模样,普罗米修斯心痛如绞,几欲落泪。
而祂放眼望去。
在他的面前,像佩特罗斯这样的孩子,比比皆是。
满目疮痍,皆是悲凉。
可现在————
祂没有时间去悲伤与难过,也没有时间去内疚与后悔。
祂必须为他们,指引一条活路。
面对佩特罗斯充满了希冀的询问,普罗米修斯启唇欲言。
他本能地想要说出那个名字。
那个理所应当丶至高无上的名字。
按照神圣正义秩序的法理,按照礼仪的规矩。
第一位祭祀的,自当应是那至高的永恒主宰—一神王宙斯。
但是。
话到了嘴边,又被袖生生地吞了回去。
不行!
绝对不行!
现在,神王陛下也许还不知道盗火这件事。
如果人类第一位祭祀的便是陛下,那麽,当祭品的烟火升上奥林匹斯,当陛下投下目光,发现这是赃物以后————
以陛下对秩序的维护,他极有可能会再次收回火焰。
甚至震怒之下,降下更可怕的神罚!
那样,如今付出的一切辛苦丶一切牺牲,都将白费了!
不仅救不了人类,反而会害死人类!
必须找一个,既有足够的分量庇护人类,又能让神王陛下不好发作的神。
祂沉默了许久。
在权衡了无数种可能之后,方才很是沉重地缓缓说道:「按照常理来说,第一位祭祀的神,自然应该是至高无上的神王陛下。」
「但是————如今并未到年末,祭祀神王陛下的时机,不对。」
祂给出了一个牵强的理由,随即给出了真正的方案:「既如此。」
「那温暖之火,火之主宰女神——赫斯提亚。」
「她,才是你们应当第一位祭祀的大神!」
普罗米修斯解释道:「火之主宰,最是温暖仁慈,她深爱着这世间的一切生灵。」
「火,本就是她的权柄与领域。」
「你们按照神凡之约信仰她,供奉她,祭祀她,她一定会为你们降下垂怜。」
「更重要的是————」
普罗米修斯的声音低沉了几分,带着孤注一掷的决意:「火之主宰,是神王陛下的挚爱,也是最尊敬的伟大女神。」
「她地位超然而尊贵,只要她愿意接受你们的祭品,只要她愿意默许你们拥有火焰。」
「那麽,这宇宙间,便无神能够多加置喙!」
「即便是神王陛下————看在赫斯提亚女神的面子上,大概率,也不会再心生介意。」
这是一步险棋。
也是一步利用亲情与挚爱的妙棋。
普罗米修斯眼神一凝,顿了一顿,目光扫过在场的数百位头领,接着说道:「另外。」
「你们也不要聚集在一起祭祀了。」
「各自带着火种,立刻回去自己的部落,分散祭祀吧。」
「能不能得到回应,全看各部落的造化了。」
人类聚集在一起祭祀,虽说可以声势更为浩大,但是容错太低,能够传入火之主宰耳中的声音也太少。
分散开来,既是分担风险,也是可以让更多虔诚可怜的声音传入温暖之火耳中。
看到这麽多人类生活在折磨与痛苦之中,以火之主宰的仁慈性情,能够更容易打动她。
在普罗米修斯说过这番话之后。
在场的人群中,反应各异。
有些人眼睛一亮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。
有些人眉头紧锁,陷入了更深的深思与权衡。
还有少部分人,在听懂了其中的关窍后,绝望地闭上了双眼。
当不再盲目迷信眼前的神,当人类学会了自己独立思考。
他们就能看到更多,隐藏于迷雾中的残酷真实。
无论这宝贵的火焰到底从何而来?
也无论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得来?
可既然,是为了重新获得神的庇护与宠爱,也为了「洗白」这来路不明的火。
那麽————
又怎麽可能?怎麽可以?
将至高无上的神王放于一旁,反而先去祭祀祂神呢?!
无论那位神是谁,无论她与神王的关系多麽亲密。
这,本质上,都是对神王神圣与威严的——最大僭越!
甚至是————挑衅!羞辱!
什麽「时机不对」?
那不过是藉口罢了。
年末之时对神王陛下的祭祀,那是例行的必要大祭。
但是平常时日,难道就不可以祭祀祈祷了吗?
普罗米修斯神给出的方案,说白了,依旧是在一赌!
赌那至高无上的神王,因为对火之主宰的爱与尊重,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接受人类再一次拥有了火焰的事实。
这是一种情感绑架!
可是————
如果赌输了呢?
如果神王陛下并不买帐呢?
甚至,如果神王陛下觉得被冒犯了呢?
那要付出的代价,是人类可以承担的吗?
即便是赌赢了,至高无上的神王陛下,心中又该如何想?
这种方法,本质上是僭越的取巧,是利用神王陛下对女神的感情进行「绑架」与「胁迫」。
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,会喜欢这种「被算计」的感觉。
即便是成功了,可若是因此,在神王心中埋下了厌恶的种子呢?
那对于人类的未来,又真的是好事吗?
还有最关键的————
若是火之主宰赫斯提亚女神,并不接受人类的祭祀呢?
若是她为了维护神王的威严,拒绝了这份赃物带来的祭祀呢?
那又该怎麽办?
那时候,人类岂不是两头不讨好,彻底把路走绝了?
这一切的后果,都将在未来,由人类自己去承担。
佩特罗斯听完普罗米修斯的指点之后。
他那双浑浊的眼中,平静如古井无波。
他没有表现出兴奋,也没有表现出质疑。
他不在乎什麽僭越,也不在乎什麽后果。
他,早就没得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