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5章 众鸟高飞,孤云独去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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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;  贪官污吏总是要吃人的,跟外番的绅士们一样,他们永远在吃人。

    现在,朱翊钧正是要驱赶着这群人,换个地方吃人,好在吃人之馀,也无意识地为商品经济的繁荣,做点贡献——商品经济,加入就是添砖加瓦,无论什麽姿态。

    资本需要积累,哪怕是封建官僚资本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就看人亡政息之前,这群人能跑多远了……

    皇帝难得语气这般冷冽,殿内群臣或多或少都感受到皇帝情绪有些不对,一时寂然。

    见状,申时行只好出面,意图缓和气氛:「陛下一片赤子之心,咱们岂有试都不试的道理?」

    这件事情上,没人能明白皇帝在想什麽。

    申时行也只当皇帝痛恨贪官污吏,想法过于理想,才如此坚持,神色难免有些勉强。

    话里话外,既附和了皇帝,又表达了届时弊大于利时,应当及时裁撤。

    只当皇帝使性子,心中叹了一口气,默默安慰自己人无完人,少年热血。

    汪宗伊更是眉头紧皱。

    有心防微杜渐,劝谏一二,又怕激起皇帝意气,兀自纠结。

    沈鲤丶温纯对视一眼,颇觉无奈,实权皇帝要力排众议,还真没人压得下去。

    加上申时行出面调和,两人只好将喉咙的话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两人无奈出言妥协:「臣等遵旨。」

    朱翊钧看着殿内众人的反应,自然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。

    心中再度升起一丝惆怅的感觉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。

    众鸟高飞尽,孤云独去闲……

    这事,恐怕不会有人懂自己了吧,哪怕到了后世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届时盖棺定论,这种「恶政」,会被功过几分。

    朱翊钧略微发散了片刻思绪,又很快收拢回来。

    他也不在这个议题上纠结,摆了摆手:「就这样定罢。」

    说罢,他看向王锡爵,正要继续下一个议题。

    王国光突兀地又从袖中掏出另一份题本,抢先开口:「陛下,这是松江府丶扬州府丶成都府丶长沙府丶湖州府等五府,历时经年,所分类开造的赋税差役。」

    朱翊钧一愣。

    片刻后才想起来,伸手接过题本:「郝维乔办完差了?」

    王国光点了点头:「正是,郝维乔月前方从成都府回京。」

    松江府自万历元年以来,便是朝廷在南方的税法改制试验田,等李氏为贵妃之际,南直隶方面又主动上疏,再添了一处扬州府,都是赋税大府。

    此后但有什麽新的想法,大多会在京畿几县,以及南方二府试点。

    为了税改,户部做了许多准备。

    万历三年时,给事中郝维乔便上奏,云国家赋税差役,原有定额。然而,法令朝三暮四,征派阳减阴增,无名供应之费,不时科敛之需,两税输官者少,杂派输官者多,继而以此为由,请命下咨行各省,清理各地杂税。

    试点自然率先落到松江府丶扬州府头上。

    户部下文,科道亲自督办,令两府将两税以外的均徭丶里甲及各公费银两丶苛捐等一应钱粮,凡是取之于民的,全盘查核,分为增派数额丶平添项目丶因袭旧规三种情况造册上报。

    简而言之,就是统计一番,除了正税以外,地方到底摊派了多少杂税到百姓头上。

    随着之后四川参议李三才自告奋勇,湖广巡抚梁梦龙主动请缨,试点之地定在了五府近百州县。

    朱翊钧仔细翻阅着。

    这些都是之后正税定额的依据所在——过高过低,都不是长久之计。

    「陛下,成都知府李坤,在卷末另附了一卷。」王国光指了指卷末,「其言,钱粮有额数,裁减太过,则供应不敷;夫征夫有常供,临期顾募,则措办不前。」

    「若是赔累之人不得不抱情上诉,奸猾之徒必会趁机借言不便,混同告扰,反而搅乱大局。」

    「希望陛下能因地制宜,不致百姓阴坐赔补……」

    所谓阴坐赔补,就是朝廷裁减过甚,地方恐怕又要各显神通了,届时百姓私下里仍旧要私下给州县补税。

    到时候闹出舆情,反而会被奸滑之徒裹挟其中,败坏善政。

    朱翊钧头也不抬,啧了一声:「难得他敢说这话了。」

    这次清税,也不仅仅是为了中枢心里有个数。

    把话说开的话,此举一方面是朝廷试图确立对地方官员赋税职务行为的监督标准,另一方面则是利用限制四差银徵收额度,来确保两税起解完纳。

    本质上,仍旧是中央和地方对民间财赋的争夺。

    这中枢重拳出击的大环境下,李坤敢为地方张目,算是拿仕途陈说利弊了。

    就是……

    朱翊钧伸出手指,在成都府的杂税数项上戳了戳:「成都府的杂税比正税多出数倍还不止!怕是都收到几十年后了!」

    「陛下,四川地理复杂,民风彪悍,州县开销自然会多些。」

    王锡爵说了一句公道话。

    若非如此,李坤也不会说出因地制宜这种话了。

    不就是希望朝廷裁减杂税之后,能多留存一些正税以支开销麽?

    朱翊钧叹了一口气:「央地分税的事等度田之后再说罢。」

    他将题本重新合上,给申时行递了过去,示意传阅。

    转而朝王国光嘱咐道:「改罢,让他们自己出案子先改着,趁着度田这几年,看看成效。」

    「顺便把摊子铺开,移文各省督抚,按照五府经验,分类开造各省赋税差役。」

    王国光默默应是。

    又等了一会,见老王头再没别的事作汇报,朱翊钧才转头看向李幼滋:「李卿也看见了,革故鼎新之际,户部最是事繁,大司徒日夜操劳,多生华发。」

    「李卿,你年后入户部,任户部左侍郎,帮衬一二罢。」

    李幼滋一怔,肥胖的身躯有些拘束而尴尬地挪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抬起头,毫不掩饰惊讶的目光:「陛下,不用廷推麽?」

    朱翊钧摆了摆手:「卿是部议题上来的,只要眼下朕与诸卿有了共识,廷推也没有差票的道理。」

    开玩笑,部院大臣都在这里,就算廷推也必然够人头。

    这时,王锡爵开口解释了一句:「李部堂掌光禄寺七年,又是《万历会计录》的副主编,无论资历能力,李部堂皆是众望所归。」

    当然,还有一句话没说。

    李幼滋身躯肥胖,还有男科急症,甚至被人取了个李三壶的诨号——茶壶丶酒壶丶尿壶皆不可少,前者不必多言,后者指的就是他憋不住尿。

    为官者身居高位,最看中形体仪态,这种腌臢的缺陷,若是不开小会达成共识,届时廷推还真难说。

    李幼滋自家事自己最清楚。

    沉默稍许,也不推脱,掩面起身:「陛下隆恩,臣万死不辞!」

    朱翊钧见他这幅动容的模样,也没说什麽,轻描淡写摆了摆手:「河南度田的事交给邓以赞就好,他处事公道,素有干才,也是时候独当一面了。」

    说罢,又转头看向潘晟:「潘卿,你来接任刑部尚书。」

    话音刚落,群臣不约而同,齐齐扭头看向张瀚。

    潘晟同样措手不及,正要开口。

    张瀚率先点了点头,坦然解释道:「老夫都古稀之年了,近来颇感心有馀而力不足。」

    「日前我已向陛下致仕,今日之后,便要辞别诸位同僚,回乡修书去也。」

    群臣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张瀚萌生退意,实在情理之中,意料之外。

    当初南郊祭天,张瀚丶陈于陛等人,自诩道德君子,却以大局考量,站了张居正的队。

    显然,这些人不少只是为了两全,而做出妥协,免得外人将其归入反对新政的行列。

    等风头一平息,陈于陛便以奉养老父为由辞官返乡。

    如今张瀚在年关急流勇退,算是紧随其后了。

    就是,未免太仓促了些。

    申时行有些不悦,眉头紧皱:「我并不记得内阁见过大司寇致仕的奏请。」

    他转头看向皇帝,难得硬气了一回:「陛下,不知大司寇所犯何事,以至于此?」

    张瀚好歹是二品大员,掌刑部七年之久。

    要是皇帝没有驱逐之心,张瀚决不会走得这样突兀,连内阁都首次听闻。

    朱翊钧摇了摇头:「大司寇司掌刑名数年,令行禁止,怎麽会犯事呢?」

    皇帝以问代答,没有当面回答申时行。

    申阁老自然不服,正欲再问。

    这时,张瀚苦笑一声:「申阁老何必非要揭人老底。」

    「名岂文章着,官应老病休,老夫方才所言有心无力,实非托词。」

    他叹了一口气,说起肺腑之言:「非止当初元辅夺情之事。」

    「数年以来,刑部乱象迭出,大明律修订一错再错,加之新政形势愈发激烈,老夫实在无能再盘桓中枢,拖诸位的后腿了。」

    一番话言辞恳切,诸位同僚反而无措。

    温纯看着张瀚这模样,颇感共情。

    张瀚一把年纪了,这些年倒是真的没少挨皇帝的骂。

    前几日三法司找皇帝述职,就张瀚挨了一通好骂,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皇帝言辞多麽激烈——「外面吵到这个地步,不就是因为你刑部尸位素餐,整天拉偏架!?」

    七十岁的人了,因为跟不上皇帝的路数,继而起了隐退之心,实在辛酸。

    这时,皇帝也突然开口:「张卿是道德君子,从未行差踏错过,实是朕未将卿放对位置,以至卿心力交瘁。」

    「德高望重,有补于国,这八字朕亲笔赠卿,业已命人装裱好了,稍后遣人送去张卿府上。」

    「更莫说拖后腿这种话,卿的功劳,朕一清二楚,一个太子少保的衣锦还乡,决计少不了张卿。」

    张瀚兴许是被皇帝骂出症结来了,此时听到这话,眼角竟然不由自主开始泛红。

    他连忙低头,稍作掩饰,顺势将袖中的《大明律》呈递了出去:「陛下,这是按陛下的批示,重订的大明律,或许仍有不少疏漏。」

    朱翊钧自觉此前面对张瀚时,脾气差了些,此时接过大明律,翻了几页后,便强行扯了扯嘴角,神情难得温和:「底稿留国史馆,剩下的未竟之事,留给潘卿便可。」

    说罢,他便将律令传递给潘晟过目:「正好,如今永年伯诡寄的事,还要请动八议为其减罪,潘卿顺便将此事也接去罢。」

    潘晟连忙起身接过。

    循着皇帝的话语,顺手翻到八议。

    而后便是一怔。

    开篇自然是明义,卷首一堆「礼不下庶人,刑不上大夫」丶「克明德慎罚」丶「德主刑辅」丶「优礼臣下,无微而不至」之类的话语,来论述八议的必要性。

    当然,原稿自然少不了涂涂改改,这些话都尽数被划了去。

    取而代之的,是皇帝的御批「八议制度是为庇护统治集团成员罪行的应运而生,是维护统治与优容亲近双方博弈的结果,是律令威信向以皇帝为代表的统治集团权力妥协的具体产物,亦是本阶段律令不得不经历的短暂过程。」

    潘晟默默合上了这部重订的大明律,馀光打量着皇帝与张瀚二人。

    张尚书跟不上皇帝的思路,恐怕真不是张尚书的问题。

    「好了,接着说海贸的事情,栗卿,福建市舶司明年能不能通航,朱卿,远航大船什麽时候能下海,给朕一个准信。」

    议题一个接着一个,皇帝开始点名道姓。

    朱衡还未来得及说话,栗在庭抢先开口:「陛下,臣有一个不情之请,若准,明年福建必可通航!」

    朱翊钧瞥了栗在庭一眼:「说来。」

    栗在庭正色道:「陛下,臣欲为汪直平反。」
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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