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2章 施威布德,干犯天和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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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校尉不知受了什麽启发,整日念叨着『动力』云云,买下一处作坊,摆弄水车等机关。」

    「上月,有工匠献策,说观阅兵火器,以及当年万户之事有感,火药未尝不能为『动力』。」

    「于是,李校尉便寻上定远侯世子,意图用火药驱动机关……」

    后面的事,自然不必多说。

    当年万户坐火箭企图上天的下场历历在目,李诚铭的小作坊爆炸,实在正常不过。

    李进说完,便默默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潞王跟在皇帝身边,馀光打量了皇帝一眼。

    见皇帝目光凝重,嘴角抽动,暗道不妙,小心翼翼地放缓脚步,生怕皇帝迁怒。

    一时无话。

    君臣一行自皇极殿平台走下,来到午门前。

    「好了,朕就送到午门了,以后的路,你好自为之。」

    朱翊钧摆了摆手,示意潞王自去。

    潞王后退三步,躬身下拜:「臣弟谨记。」

    朱翊钧轻轻颔首:「记得每月初一十五,入宫与太后问安。」

    说罢,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最⊥新⊥小⊥说⊥在⊥⊥⊥首⊥发!

    只留下潞王形单影只,在原地恭谨下拜。

    一干朝臣近卫簇拥着皇帝,招摇往回走。

    申时行见缝插针,连忙凑上前:「陛下,温总宪还在文华殿等候,是否等陛下在暖阁小憩片刻再行召见?」

    口中说的是等皇帝休息一会,心里想的是拦着皇帝别直接回西苑睡大觉。

    朱翊钧摆了摆手:「让他去东华门等着,朕要出宫一趟,路上分说。」

    「啊?」申时行愕然抬头。

    正欲再说些什麽。

    皇帝已然加快步伐,风风火火转道东华门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朱翊钧到东华门前的时候,温纯已然在此等候。

    后者见得皇帝仪仗,连忙上前行礼。

    朱翊钧伸手将其扶住,开门见山:「播州人回去了?」

    事务繁多,播州的事如今还上不了桌,乾脆一并留给了温纯去应付。

    温纯起身,跟上皇帝的步伐:「陛下,当初贵州巡抚王凝所奏之事,大为不实。」

    朱翊钧此时已然换上了出宫专用的道袍。

    他听到温纯这话,不由与申时行对视一眼。

    去年云南兴兵戈,贵州巡抚王凝,上奏播州杨氏蠢蠢欲动,与陇川逆逋岳阳往来密切,恐有图谋。

    天高路远,如今大半年过去了,才对此事有个结果。

    不过看这意思,显然跟王凝的奏报有所出入。

    温纯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,口中道:「陛下,多年以来,四川丶贵州两地,争相遣用播州客兵。」

    「嘉靖四十二年,播州虽土兵被划归贵州,却仍与四川关系更睦,以至贵州方面对杨氏多有成见。」

    「去年云南被侵后,杨氏又未告于贵州巡抚衙门,擅自发六千生苗驰援云南。」

    「生苗无状,往返之间劫掠贵州多县,王凝兴师问罪无果,便上奏弹劾杨应龙擅调兵卒,暗中过境,图谋不轨。」

    说罢,将奏疏双手陈递给了皇帝。

    朱翊钧停下脚步,伸手接过,一边翻看一边状若不经意问道:「这麽清晰笃定?」

    贵州偏远,事情查这麽清楚,奇哉怪也。

    温纯闻言顿了顿,才缓缓答道:「回禀陛下,播州汉民遍地,繁荣富庶,贵州上下大小衙门皆以为,改土归流正当其时。」

    「贵州有官吏与臣私下来信,望臣在播州事上,推波助澜,以全七百年之功。」

    说到此处,他躬身再拜。

    其中的未竟之意心照不宣。

    西南改土归流,不是他温纯一拍脑袋决定的事情,这种大事,除了战略上中枢治理上的必要之外,背后往往还蕴藏着战术上,时机的成熟,以及无数大小官吏的共同诉求。

    例如播州改土归流,早就是贵州望眼欲穿的功绩了。

    如今但凡对开疆拓土之政绩有所期盼的官员,少不得到温纯这里来拜码头。

    所以,并不是调查能力强,只是贵州方面的官吏和盘托出罢了。

    朱翊钧低头翻阅着奏疏,对此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他将看完的奏疏递给了一旁的申时行,若有所思:「温卿的改土归流大略,播州最先绕不过去,说说你的想法?」

    要论天下最大土司,自然非播州杨氏莫属。

    土司土司,可不是插着羽毛,涂着迷彩的野人。

    杨氏在西南做了七百年的土皇帝,人口数十万,步卒以十万计,控制着整个西南的木材出口生意,兼带茶叶丶大米等副业,外官去了无不惊呼「路可通车,居民富庶,有江南气象。」

    同时,富甲一方,以及顺着赤水河可以进长江的地理环境,足以保证其经营遍布天下的关系网络。

    与官员们关系到商品每年送一半——「起集人夫每年砍花杉板一万馀副,一半买嘱来往官员,一半发往苏州等处变卖。」

    联姻的亲家,不是龙虎山的张天师真人,就是唐藩的宗室,偶尔迎娶几名中枢大员的侄女。

    甚至播州杨家与太原杨家,早就合流为杨氏第一大宗,营阳侯丶昌平侯等勋贵,甚至得叫杨应龙一声叔父。

    要钱有钱,要兵有兵,人脉更是根深蒂固。

    若非如此,贵州方便也不至于一直干流口水,而从不敢正面奏请改土归流播州了。

    温纯低着头:「陛下,臣以为,播州自唐以来不见天日,杨氏入主以后,开山峒,招豪长,建学养士,更变土俗,户口二千繁衍至今,已不下十万户。」

    「臣非论杨氏破天荒之功勋,只言杨氏慕中华之根本。」

    「此前枝愈强,干愈弱,杨氏才忘乎所以,敢称『帝有万军威,我有万重山』之狂悖言语。」

    「如今改土归流,只需中枢固本养干,适时修剪枝叶,其人自会审时度势,自去土司长官之位。」

    杨氏跟其他土司不一样,他们已经不只是汉化得彻底了,他们是乾脆以汉人自居——这种心态的土司,且外貌无二,那就跟汉人没区别了。

    显然,温纯的想法与贵州方面有很大出入。

    王凝希望削平杨应龙这个山头。

    而温纯则主张招抚,也就是等着杨应龙识时务,配合朝廷改土归流。

    当然,朱翊钧也没有忽略温纯提议的前提,追问道:「固本养干就不说了,这个修剪枝叶,又从何着手?」

    这也是不言自明的道理。

    前元侵占播州土地,杨氏屁都不敢放一个,等明廷衰弱,杨应龙就敢屠灭綦江县。

    如今杨应龙握兵十万,不削弱一番,又凭什麽「以礼来降」?

    温纯面上没有多馀的表情,保持着恭谨下拜的姿势:「陛下,杨应龙袭位宣慰司以来,年轻气盛,行事强硬,加之汉土二民,风俗相左。」

    「以至于播州两个安抚司,六个长官司,合计八个司,其中五个与杨应龙关系恶化,对杨氏劫掠丶刺杀丶纵火……不过十年便已然不共戴天。」

    「州内田丶张丶袁丶卢丶谭丶罗丶吴七家大姓之人,本是杨应龙的心腹,为杨应龙收权,此番竟然也向臣来信,揭发杨应龙不轨。」

    「彼辈土司之间,龃龉甚深,正有我等插手之机。」

    申时行在旁本是静静听着。

    他不知想起何事,张嘴欲言,恰好抬头对上温纯的目光。

    后者微微摇头。

    申时行看了皇帝一眼,犹豫半晌,最后还是没有开口。

    只见皇帝一时没有答话,似乎仍在思索,脚下缓缓迈着步子,不知不觉便走出了东华门。

    一干近臣亦步亦趋,跟在身后。

    过去许久,朱翊钧才缓缓开口:「温卿的意思朕明白了,一言以蔽之,分化瓦解,再收下当狗。」

    「不过贵州巡抚王凝似乎不能担此大任了,温卿可有合适的人举荐?」

    温纯连忙后退一步,下拜道:「陛下圣心独断,臣不敢妄言。」

    都察院在人事任用上不便插话。

    正常流程就应该吏部提名,温纯在廷推时投个票,皇帝想用的话,自然会按照他投的票来选人。

    不过。

    皇帝总是不按常规出牌。

    「既然如此,温卿亲自去一趟如何?」皇帝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。

    温纯愕然抬头。

    只见皇帝神情温和,看不出多馀的情绪。

    申时行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。

    他彳亍片刻,朝皇帝小心翼翼拱手问道:「陛下,都御史兼领贵州巡抚,是否不太……」

    朱翊钧神色和蔼地打断了申时行:「都察院于温卿而言反而埋没了人才,非名臣所取。」

    「温卿若能将这差事办好,理应有更好的去处。」

    「至于都御史……让海瑞尽快度完田回来罢!」

    说话间,朱翊钧掸了掸道袍下摆:「就这样了,朕要去国子监以及学院看看,申卿替朕送一送温巡抚,顺便将这事与吏部王卿通个气。」

    一句话落地,内臣与中书舍人迅速挤占了皇帝身后的位置,簇拥着离开。

    只余申时行与温纯二人,站在原地恭送。

    申时行看着皇帝的背影,若有所思:「陛下这是什麽意思?」

    都御史调任巡抚,按理来说自然是贬谪,但皇帝这话又不乏为温纯入内阁做铺垫的意思。

    两可之间,猜不真切。

    温纯目不斜视:「君心莫测,多想无益。」

    这姿态显然不想多谈。

    申时行却没有放过温纯,兀自叹了一口气:「那景文又是什麽意思?播州的事,何苦欺瞒陛下。」

    称起表字,俨然是私下谈心的做派。

    播州的事申时行知道的也不少。

    温纯跟皇帝说的都是事实,唯独隐瞒了杨应龙的罪孽。

    五司七姓为什麽与杨应龙不和?

    说白了就是杨应龙压榨下属——「凡承袭表笺须宣慰司印文乃达,往往索贿无厌。」

    这也就罢了,其人残暴酷烈,动辄杀人还不止,最爱在父前辱女,夫前淫妻,割耳挖鼻,阉民人为太监……林林种种,数之不尽。

    百姓叩阍鸣寃,杨应龙就遣属下暗中捕杀,乃至事后屠戮其家。

    遮掩杨应龙的罪情说与皇帝,自然是颠倒因果。

    温纯摇了摇头,神色有些许冷硬:「如今播州几姓,只杨氏自诩汉人,修剪枝叶,亦有主次。」

    「去汉留土则事倍功半,去土留汉则事半功倍。」

    「至于杨应龙,如此罪大恶极之辈,势弱之后,正好明正典刑,平息民怨!」

    温纯现在就是明着不顾是非对错了。

    其看重的就是杨应龙残酷暴虐,动辄屠家灭人。

    一心放任杨应龙,挑拨土司之间内耗,等到杨应龙给当地土人祸害得差不多了,再出面为民做主,打杀杨应龙,顺势改土归流。

    申时行默然无语。

    他自然早就看出一二,否则也不至于御前犹豫多时,没有拆穿了。

    「有干天和。」

    申时行再度叹气,表达了自己的内耗。

    温纯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:「所以,还是莫让陛下为难,知我罪我,等后人评说罢。」

    申时行负着手,唉声叹气地转身走回东华门:「我难道就不为难麽?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看出来端倪了……」

    温纯闻言,再度抬头,看向皇帝离去的方向。

    「难说。」
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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